#乙女向
#BGM：La Valse D'amelie——Yann Tierse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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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雪了，你跑上街头的时候心想。
康纳，又下雪了，康纳。
你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底特律街头。
还是很不错的晴天，你抱着手风琴站在街头，音乐听起来像是某种令人快乐的香气，冒着闪亮明媚的泡泡从簧片里飞出来。他跟着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男人走过，那个男人停在几个起舞的人和你的面前认真倾听，然后突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。
黑发的年轻男人正在把玩他的硬币，银灰色的金属货币就像他指尖之间跳跃的蜂鸟，灵活得像飞梭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“织布机”的器械里的一个使用零件。确实是这样，那块硬币飞舞的时候快得长出一团残影，灰色丝线般爽快地缠绕着他的手指。
呯叮！
你听到一声悦耳的脆响。
那枚硬币脱出他的手指，它快乐地敲着鼓点朝你跑来，然后停留在你脚边。
你朝他微笑起来。
他瞪着眼睛看你，脸上带着慌乱无辜和不知所措，直到你奏完一支曲子，直到那些相拥起舞的人群松开彼此，告别离开。
他朝你走过来，他在你面前弯下腰捡走了那块硬币，他对你说：“我很抱歉。”
他身后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嚷嚷着说：“放下那个硬币，康纳！”
名为康纳的人眨了眨眼睛，你抬头看着他。底特律的阳光很好，他右边额头侧面那个指示灯的蓝色光芒正如同小鱼般闪烁旋转着。你看到他的眉睫轻轻地动了一下，他的眉峰轻轻地往眉心聚拢进去。
花白头发的男人用不是很好的语气朝你道歉，你觉得那些道歉里还是对这个仿生人的嫌弃居多。
“没关系的。”你微笑着说，“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，应该拥有音乐和舞蹈。”
“噢是吗？今天是什么日子？”花白头发的男人问道。
“今天是晴天，先生。”你说，“过去三天一直在下雨，不是吗？”
仿生人又眨了眨眼，他看着你，你朝他轻轻点头。
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。
因为今天放晴了，而过去三天一直下雨。
因为今天你遇到他，而过去你并没有。
你跑过夜间落雪的街道，你看到城市的某处正在发光。
直升机的探照灯，像一个白色的甜筒，甜筒掉在地上，尖的那一头朝上，就是那种形状。
你还在奔跑。
康纳，城市在发光，康纳。
后来他总是过来听你演奏。
银灰色的硬币飞舞在他的指尖指缝之间，你告诉他那看起来就像织布机里的飞梭一样，他说：“那已经是很落后的技术了。”
“是的，但它很可爱。”你说。
那些跳舞的人再一次散去了，除了康纳，没有谁是固定会来跳舞或者听手风琴的，他们只是恰好经过，然后对着你怀中舒卷着发出音符的老古董好奇地看看，听听，兴致来了就随手跳一跳，没有舞伴的时候就朝那些紧跟其后的仿生人扭头，说：“来跳支舞。”
硬币在他指尖飞舞，他看着那些轻轻跳舞的人们。你演奏完毕之后偶尔会有人递给你零碎的纸币，他们微笑着称赞你的纯熟，然后扭头离开，仿生人提起那些购物袋，迈开带着鞋印的一条腿。
“汉克让我来听你演奏。”他说。
汉克就是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。
“是吗？为什么？”你问道。
“他问我觉得怎么样，我说不上来，他就说‘那就多听几遍’，所以我来听你演奏。”他说道。硬币乖巧地落入他的手心，金属发出轻轻的一声嗡鸣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？”你问道。
康纳又皱了皱眉。他看着你，额角那个闪亮亮的金色圆圈扑闪着，他的眼睛在底特律的金色阳光之下扑闪着。
“我觉得······舒服。”他在那一瞬间低垂眼帘看着你脚边的灰黑色地砖，然后又突然间抬头看了你的眼睛。
他闪亮亮的灯好像叮当了一声，变成了蓝色。
你笑了：“做得很好，康纳。”
你说：“还有谢谢你，很高兴让你觉得舒服。”
于是他看着你，你也看着他，他身后是底特律的阳光，那束光就在他侧额，金光灿灿的，一闪。
风雪都往你身后飞去。
你还在奔跑，跑起来的时候喘着粗气，肺叶就像收缩的簧片。
你听到呼喊声：生命！自由！
康纳，你在心里呼喊，康纳！
他第一次到你家里来，戴着针织帽，穿着夹克衫。
他来的时候雪停了，你看着窗外，你心想，雪停了，于是他来了。
你有些惊讶，你让他进来。你的家不大，你也买不起仿生人，这里只有你们两个，还有咖啡机咕噜咕噜的声音，温热的水汽从壶口呼出来。冬天的时候你总是喜欢在室外抬起头来呼气，康纳站在一边，捏着他的硬币问你想不想喝热咖啡，就是这样，你想起了家里的咖啡壶，咕噜咕噜的。
然后他扭头去给你买咖啡，你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，把杯子捧在手心里。康纳站在你站的那个位置，他拉起了手风琴。
“你想要一杯咖啡吗？”现在，你问他。
“好的。”他说。
于是你给他倒了咖啡。你把咖啡端上去，放在他面前，他犹豫了一下，然后端起那杯咖啡，但是他没有喝掉它。
你知道他不喝咖啡，他也不会介意自己的手变得冰冰冷冷。
但是他看了你一眼，他依旧没有喝咖啡，他把咖啡杯捧在手心里。杯口处热气腾腾，你看不清他额角的指示灯，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“你想听音乐吗？”你问他。
他猛地抬起头来，像是睡着了被突然叫醒一样。他看着你，他说：“是的！当然！”
然后你到卧室里去拿手风琴，他放下了杯子，站在客厅空旷的地方等着你回来，他说：“我们······可以跳舞吗？”
“跳舞？”你抱着手风琴问道。
“是的，跳舞。”康纳说。
“那好吧。”你放下了手风琴，“那么我们就跳舞。”
他笑了一下，然后回头去触摸客厅一端的电视。他的手在那时变成比硬币更浅的银灰色，你的电视屏幕闪动一下，然后你在屏幕上看到了你自己。是站在街头演奏的你自己，你的面前是轻轻慢慢地搂抱着跳舞的人们和仿生人们，是从他的视角录的，你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录下来的。
你拉奏的音乐响了起来。康纳朝你伸出手来，他的眉峰挑了一下，他的嘴唇张开，好像想说什么，但他没说什么，他朝你伸出手来。
你把手放在他手心，你把手放在他肩膀上。他牵住你的手，他扶住你的后腰。
他跳得很好，你低头倚靠着他的胸膛，没有试图抬头看。录下来的音乐里混杂着风声，交谈声，人们跳舞时鞋底摩擦地砖的声音，你的拖鞋踩在地上又抬起来的声音，你忘了关上的咖啡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，你还听到你自己的呼吸声，还有另一个细细的，机器运行的，光线流转扑闪的声音。
他牵着你的手，你在他臂弯里转了一个圈，然后他抱住你的后腰，让你轻轻地倒在他的手臂上。
跳完了，你们都松开彼此，站远了。
“我——我要走了。”他说着，他的眼睛扑闪着，看着房间的角落然后马上又去看你。
“好。”你说。
你跑啊，跑啊，跑啊。
你跑向发光的那个城市的角落，你跑向生命和自由的呼喊声。
人们嘶吼着：后退！投降！开火！
雪还在下，你踩在雪上。
枪嚎叫着，风嚎叫着，人嚎叫着。
你还在跑，跑啊，跑啊，跑啊。
你跑向那个发光的角落，你穿过那些放下枪械的黑色甲虫一般的士兵们，你跑进去。
“康纳！”你大声呼喊着，“康纳！”
他站在无数个仿生人之间，他转过身来看着你。
他的黑发落了雪，他的肩头落了雪。湛蓝的鲜血沾在他的衬衫一角，他的黑色领带，还有他另一侧额头垂落的小缕凌乱的黑发，都在螺旋桨呼啸的风中，还有在冬天夹着白雪的风中飞舞着。你还看到，他额角闪动着的，犹如底特律阳光般闪动着的明亮光圈。
“康纳。”你说着他的名字。
那些仿生人们扭头看着你们，看着你走向他们，看着康纳走向你。
他走过来，他的眉头轻轻皱着，他眼里不知道有什么，那瞳孔里你只能读懂你自己的倒影。
“你······”他说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于是他皱起眉头思考。
然后你听到了，从他身上发出的，手风琴的声音。
“你······想跳舞吗？”他问道。
你有些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，你说过——”他有些迟疑，有些语无伦次，“这些仿生人，还有你和我，我是说——”
他说不下去了，你等着他继续说话。
“我是说——我们还没有一起······一起下过雪——”他说道。
“所以，你想跳舞吗？”他向你伸出手。
手风琴的音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大了。
音乐里有风声，交谈声，咕噜咕噜的声音，你身边的仿生人们轻轻拥抱，他们牵着彼此的手，在直升机的灯光之下，在漫天的风雪之下，轻轻地跳起舞来。他们的额头侧面有一个发光的圆圈，那些光扑闪着，游动着。他朝你走来，他也有一个发光的圆圈，它是金色的，在你把手交给他的时候那个金色的圆圈一闪，变成了海水一般的湛蓝。
你被康纳轻轻抱在怀里，他牵着你的手，你们在雪里风里轻轻地跳舞。
你知道吗？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，应该拥有音乐和舞蹈。
